“哗哗哗……”
随着坛中的酒倾入碗内，酒香在店中弥漫开来。这是凡间北极地界无花城中一家不起眼的小酒店，却座无虚席。只因无花城以北便出了极夜州，转而进入凡人俗称的北荒，此处是入北荒前最后一个城池。
北荒的凶险世人皆知，大凡商旅们必然都有护卫随行，而武人们也都成群结队，像星寒一样孤身一人来到无花城的屈指可数。也正因此，店中虽然拥挤不堪，却无人敢与他拼桌。偶尔有人打着拉拢的心思过来搭话，但在他不闻不问的态度面前，也都识相退去。
翌日便要进入北荒这极度凶险之地，宾客们大多禁酒一晚，少数酒瘾难耐的也只是数杯便止，聊作慰藉而已。只有星寒一坛接一坛，脚下横七竖八地堆了十数个酒坛，可看他神色却毫无酒意。众人见他孤身上路，早已认定他不是泛泛之辈，并没有过多惊奇。
星寒喝到第十五坛上，额头沁出微微汗珠，随手一推，窗门大开，“呼呼”声中，凛凛寒风侵入店内。他倍感凉爽，不由得打了个激灵，“嗝”一声将一口浊气重重喷出。店内众人禁不住刺骨冷风，簌簌发抖，却均敢怒不敢言。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行商口中骂骂咧咧，一副眼看就要动手的样子，立时有手下人将其拉住，对他耳语了几句。
忽然“吱呀”一声，店门应声而开，冰霜雪籽铺天盖地打来，众人扑头抱面，连睁眼亦有困难。数人不约而同拍座而起，尚未开口，已然愣在原地。
两名少女现身店门处。走在前方的一袭黑色斗篷，肤色苍白，一双淡蓝色眼珠满是漠然，眉宇间充溢着令人心寒的戾气，一言不发，便向星寒所在桌子走去。可店内众人均对她视而不见，齐齐盯着她身后的那名绿衫少女。
那少女扎着长马尾，身材虽未完全发育，但已可见雏形，一张鹅蛋脸完美无瑕，充满纯洁之气的双眼却会在不经意间露出一丝调皮的神色。普通人若没有机缘，一辈子也见不到这样的美人，别说见不到，就连想也想不到。她浑身上下装饰不多，但腰间却有一块无比显眼的令牌，那令牌极为华贵，显示出这少女绝非寻常人。
绿衫少女反手关上店门，转身见众人都直勾勾地盯着自己，微微一愣。环顾四周，只见鹅毛大的雪花飘落在店中各处，人人身上都有附着，有些人还因此成了白头翁，落在酒菜中的雪花则早已化成了雪水渗入其中。
绿衫少女歉然一笑，向众人点了点头。众人顿时如沐春风，俨然忘了风雪之苦。只听她道：“诸位对不住，这一餐由我请了，大家无须客气。”
此话一出，顿时满堂欢呼，众人纷纷称谢，那些原本拍案而起想要动手的汉子更是态度逆转，连声称赞她既漂亮又大方。
一名五十开外的老者拱手道：“姑娘腰间的令牌有些眼熟，敢问是否与玄恭世家有关？”
众人一听，窃窃私语起来：“玄恭世家？是那个世称‘万里层云渡，一尊明月光’的玄恭世家吗？”“听说玄恭世家的家主玄恭恪是地仙之中为数不多的高手，世家中人不会轻易来凡间走动。”
玄恭华来到星寒与黑衣女子座旁，道：“你认得我家的令牌？”
店内众人听她承认是玄恭世家的人，顿时沸腾了起来，那老者问道：“看小姐的年纪与气度，难道是玄恭世家的五小姐？”
绿衫女子笑着点头道：“我是玄恭华，这是我二姐玄恭谨。”
众人闻言，又是脸色一变，店内霎时静了下来，仿佛刚才短暂的喧闹只是幻觉。众人纷纷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，低头继续用餐，但越是故作镇定，越是难掩惧色。
玄恭谨对店内情况不闻不问，直勾勾地盯着窗外，面无表情。星寒自顾自酣饮未绝，连眼角也没抬一抬。玄恭华见星寒的反应和其他人完全不同，微感诧异，却并未放在心上，抬头也向窗外看去。
数十人挤在这小店中，无人交头接耳，更无人敢大声交谈，气氛凝重地令人窒息。
良久，一名二十出头的男子小心翼翼地站起，见玄恭谨冷若冰霜的目光瞥来，忙颤声道：“小人吃完了。”
玄恭谨淡淡道：“来日入北荒路途凶险，不吃饱哪有力气上路！”
那男子忙不迭道：“是，是，小二，再来一锅狗肉。”
玄恭谨淡淡道：“既然大伙都没有食欲，那就讲些奇人异事来给我小妹听听，她若是听得高兴，没准会有些赏赐。”
众人面面相觑，正不知该讲不该讲。先前发话的老者起身道：“素闻两位小姐爱听奇人异事，原来不假。老汉心中正巧有一遭，可说与两位小姐听听。”
玄恭华喜道：“老伯请说。”
老者道：“老汉秦玉关，十年前入北荒采药，无意间得见一株上古奇树。此树名为灵犀树，传说它三千年开花，三千年结果，三千年成熟，所结果共二十枚，每两枚一对，唤作‘双生果’，这十对双生果有九对为紫色，一对为红色，紫色的九对并不稀奇，只有那红色的一对有着奇妙作用。这红色的一对又有个别名，叫‘两心知’，只要任何二人分别吃下其中的一枚，便能心灵相通。”
玄恭华讶道：“这么神奇？秦老伯不是为了讨我欢心，有意杜撰的吧？”
秦玉关尚未答话，一名华服中年男子起身道：“小人向二小姐、五小姐请安。灵犀树之物确有其事。上古留传有十二味奇药，‘两心知’正是其中之一，只是这十二味奇药留传至今已经踪影难寻，别说寻常人，就是一些济世名医也未必听说过，更别提一睹其物。秦老哥能见到这传说之物，想必是济世救人积了不少福缘之故。”
秦玉关见有人帮他说话，喜道：“哪里，哪里，老弟知道十二大奇药，想必和医家也有些渊源？”
那人道：“家父现在太医院就职，名讳却是不方便透露，请各位恕罪。”
众人一听，哦哦有声，道：“原来是当朝太医之子。”
玄恭华听他所言无差，点头道：“秦老伯，你继续说下去。”
秦玉关道：“当时与老汉同行的朋友都不认得那果子，有人嚷着口渴便欲摘来吃了，老汉不忍见神物被糟蹋，托口爱那“两心知”颜色好，将它小心翼翼收了起来。”
玄恭华抿嘴一笑道：“原来秦老伯也有私心，否则好该大伙儿分了这笔横财。”众人纷纷点头。
秦玉关摇头道：“二小姐说它是横财，可常言道‘怀璧其罪’，这‘两心知’是天下奇物却名不见经传，知其底细的人绝不多，只要有一两个，必是老汉一伙惹不起的人物。老汉本想将这事悄悄掩过，于是得了那‘两心知’后便将它秘藏于瓷罐中埋于屋后。哪知百日后，还是有一男一女找上门来。”
“说起那对男女，老汉一生人还从未见过此等风范。那男子不过二十出头，身材高大，衣着简单，单是一身白底金丝袍，便尽显雍容气度，举手投足间更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意味，老汉一时觉得他威严难近，一时又觉得他和善可亲；那女子一身装扮却是极尽奢华，头戴七彩绒帽，身披褐色雕翎大氅，一双黑色长靴竟然是用雪蟒皮制成，浑身上下珠宝之多，简直数也数不清，最显眼便是她帽顶一颗紫色宝珠，色泽诡异，一看便知是颗千年内丹。老汉知道遇上了大人物，……”
玄恭谨不耐道：“秦老汉，似你这样啰啰嗦嗦，说到明天早上也说不完，长话短说，这件事究竟奇在何处。”
玄恭华娇嗔道：“二姐，你别催他，听故事总要加油添醋地才够精彩嘛。”
玄恭谨眉头一皱道：“我不爱听废话。”
玄恭华赌气道：“还说是说给我听的，结果还不是你自己要听。”
玄恭谨不再理睬她，向秦玉关道：“说重点。”
秦玉关惶恐道：“是，是。他们开口便向老汉要‘两心知’，老汉不敢推脱，便将‘两心知’给了他们，谁知他们却不肯白要，非要给老汉报酬，那女子更是摘下那颗宝丹便要做买资，老汉见他们果然有诚意，便求他们替老汉完成一桩心愿。”
众人一听便知他絮絮叨叨说了这半天，终于要入主题了，有几个急性子的不住摩拳擦掌，恨不得上前扇他两个耳光，让他爽爽快快便将事情交代明白。玄恭华眼中满是兴奋，却不急不躁的静静倾听，玄恭谨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，谁都知道她看似无心，却是时时留意。只有星寒毫不在意，转眼间又有两坛下肚。
秦玉关咬牙切齿道：“老汉求他们杀了苻珪，替老汉报那一家七口的血海深仇，老汉的父亲……”
玄恭谨打断道：“苻珪如何杀你一家我没兴趣，十年前长子堡上下千余口一夜毙命，难道便是那一男一女的作为？”
秦玉关道：“正是，长子堡独霸一方，无恶不作。老汉本以为此生报仇无望，可谁知他们走后不到十日，便派人传来消息说已替老汉报了仇……”
玄恭谨道：“够了，这故事倒也听得，长子堡与本家有些积怨，你也算帮了本家一个忙，这个权当是谢礼了。”随手将一个金光闪闪的物体丢到了他桌上。
众人定睛一看，原来是一只足有拳头大小的金鸡。秦玉关大喜过望，忙伸出手去，指尖尚未触到，那金鸡“嗖”地又飞回了玄恭谨手中，只听她道：“可惜你太过啰嗦，浪费我太多时间，一赏一罚，两不相亏。”说着将金鸡向桌上一拍，道“还有谁要说的？”
众人眼见重赏在前，立时嚷嚷起来，个个都要争先，谁也没去在乎秦玉关那一脸的尴尬，区区小店一时间嘈杂不堪。
玄恭华凑到玄恭谨耳边，大声道：“你信秦老伯说的故事吗？长子堡数百年的基业，竟会在一夜之间被两个来历不明的人给挑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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